一四二一年 冬
年逾六十的天储侯因感染风寒加上旧患复发,终卧倒于病榻之上,病情日益严重。
十二月五日,正午时分;维京被御诏传进宫中。
来到侯王寝室时已经是日暮时分。房间中燃着香炉,充斥着某种独特的檀香味。周围空旷无杂饰,显得朴素清雅。
侯王寝卧于中央的的被褥之中,伸手示意下人退下,房间中就剩下了两个人。
维京站在病榻旁,凝视着那张随着年龄与疾病而显得越发干瘪的脸容,良久没有对话,只有窗檐下鸟笼中的金丝雀在啼鸣。维京转身向它走去,坐在窗台之上向外面望去,鬿国的千家万户尽收眼底。
“告诉我...”天储侯说话间坐起了身,盘腿收膝。“你对老夫是否有过怨恨....”
“怨恨!?”维京转过脸来,明亮的蓝眼睛注视着老人。
“嗯...”侯王继续说道,“老夫将还是婴儿的你从故乡抱回来作为自己的养子,虽平时一直待你如己出,但身边大臣们却颇有微言,想必他们在你成长中一定留下过不少让人不悦的回忆吧....”
确实是那样,但维京一笑置之;“那些烦人的家伙谁会放在心上啊~老头子,你今天叫我来究竟是....”
“嗯,”侯王的几声咳嗽打断了维京的话语,老人的脸色越发阴暗起来,“老夫自知时日无多,这病痛就像往日死在我手上的怨灵一样侵扰得老夫不得安生....它们一定是急着想复仇吧...也该是偿还的时候了...”侯王抬起手指向房间的一端,那架子上挂着一把长度接近六尺的长太刀。“拿起它!”侯王命令道。
维京不解地走到剑旁,将它提在手里,轻轻地拔出,顿时寒光一闪,剑风扑面,在维京脸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好重杀气的刀....”维京心里暗忖道。
“这把剑名叫「深渊」,陪老夫出生入死征战多年,沾染过无数人的鲜血,其中甚至包括你的族人....你父母的身世也许你还不知道吧!?我现在就告诉你....”
“!!”维京讶异地转过身,侯王将霞国战役娓娓道来,由开始到结束,由攻进皇宫到维京的父母双亡..
叙述结束后是一片短暂的安静,两人都屏住了气,相互对视,维京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和愕然,而侯王则是充满了觉悟的坚定,他开口打破了沉默:“来吧,就用那把剑为你的父母报仇吧!!”
维京没有作声,提剑渡步上前,经过侯王,回到窗台上坐下,向外张望,鬿国的千家万户依然壮观绚丽。
“难道你真的不想报仇!?”侯王厉声道。
“那样做有意义吗?”维京轻描淡写的回答道。
侯王闭目一笑,随即又转换为释怀的大笑。
“果然是这样...”他边说边站起身,瘦弱的病躯在微微发抖,挪步来到维京身旁,从怀中抽出一卷书诏递给了他。
维京打开一看;这是...遗诏!?快速浏览一遍,目光停在卷尾,纸上书曰:
“待孤魂归西天之时,王位即续与幺子维天 信京殿下。明君在上 诸臣谨鉴。”
“这...”维京先是一惊,随后合上遗诏,再次望向窗外景色,这次视野却不那么清晰了...
“真是的...”维京不禁无奈地笑起来。
“天下!?这种东西谁稀罕啊~”
“臭小子...”
“如果这就是你的目的的话,那算我恕难从命了。老头子啊,你还是好好活着吧,这把剑我就先替你保管好了。”维京说话间从窗台上下来,将长太刀倒持在手中,准备离开。
天储侯看着维京渐行渐远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当晚的夜空飘起了微微细雪。
杜明站在檐下感受着这份越发强烈的寒意。
“今年的瑞雪来得比往年早啊...”他叹息道。
“先生你的意思是?”维京坐在房间中央的木案边,在品尝着炭炉刚温热好的烧酒。
“天意难测。”杜明说着渡步回到维京身边。
“那我就该接受吗?!难道不是退讓比较好?”
“且容我先占得一卦。”杜明说着从长袖中取出龟甲一个,铜钱七枚,放入其中便摇曳了起来。
维京哈哈大笑;“先生明知我对鬼神术数之类的毫无兴趣,为何还要作此举动?!”
杜明继续摇曳着龟甲,“殿下稍安勿躁,「七星卦卜」起源于我的故国,乃先古贤明穷毕生精力所研创。吾师用它道尽故国帝王荣败兴衰,皆一一应验,所以此术绝非怪力乱神之戏矣。”
杜明说罢停止摇曳,从龟甲中倒出七枚铜钱于案上,但.....
“哦?有意思~”维京看着面前的境像铙有兴致起来。
原来七枚铜钱皆列成一直线竖立于案上,没有一枚因受到外力而滚动.....
面对这无法成卦的阵式,杜明想起了师父曾经告诫自己的一番话:“人生在世,成败穷通、生死寿夭变化无穷...非一术所能道尽也,关键时刻还是要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抬头注视维京,道:“恕在下不才,未能读懂此卦之境像。不过依我所见,信京殿下绝不能让位于佑京殿下!目前朝廷中大致上可以分成两派:一是主张维稳的「守旧派」,一是主张对外扩张的「革新派」。如果佑京殿下执政,必定倾向于革新派,到时候战祸再起..而失去支持的守旧派将会尽可能寻找新的寄托而求重掌局面,信京殿下你会是第一人选..那时候心狠手辣的佑京殿下将会作出何番举动相信你也能猜到...综上所述,望殿下三思。”
维京开始认真地思量起来。
忽然门僮带着一位黑衣役使走进了房间,他自称是白幕道场的幕僚,说白幕清玄于府中设宴邀信京殿下一起共商大事。
“他一定是得知了殿下中午被传召进宫的事。”杜明跟维京轻声交谈起来。
“嗯,这下子麻烦了,那老头不好应付啊。”
“殿下无需担心,臣願与你一起前往。”
语毕,两人跟随役使动身前往白幕道场。
细雪纷飞,白幕道场的屋檐铺上了一层白色。
这些呈四方形结构排列的建筑群以一泓清池为中心。虽今晚无月色,但池面并不显得渊泓,只因朵朵泛着微光的莲花盛开在水面上,婆娑摇曳。这是鬿国的特有品种,名字叫做「纱映」,是只有在下雪天才会开花的品种。
细雪没入水中,引起涟漪轻荡,将散发微光的莲花推送到白幕雪的脚边。今晚她独自一人坐在露天的观莲台中,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素衣,长发任其随风飘散,脸部没有上妆,愁眉舒展,眼神失色。
这时天海小百合带着一件领襟饰有天鹅绒的银丝锦袍从回廊里走了过来。
“小姐,我们回到屋里去吧,天气寒冷,你应该以身体为重啊。”说着她给主人披上了锦袍。
“谢谢你了,啊薰。”雪转过脸来,天海似乎看见那对长睫毛下的眼睛含着泪光。“但是,我等的人还没有出现,我怎么可以走呢...”
“小姐别担心。要是他敢不来我这就过去把他给...”
“~”阿雪的笑声打断了小百合未说完的话,丫鬟一皱眉,便从怀中抽出带来的纸伞,遮盖在主人上方。
“那我跟小姐你一起在这里等好了。”
却说维京一行人已经来到道场的大门前。
役使跟看门人交头接耳了一番,维京趁机伫足打量起面前的境像;青色瓦垣、白色凝土筑成的围墙,足有三人高的橡木大门,以及其上以苍劲笔法提就的牌匾,无不以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派来迎接它的访客。
待交接妥当后,役使带领众人进入了内堂。
维京行走于回廊之中,周围安静得出奇,飞蛾拍打役使灯笼的碰击声、踏在木质地板上的脚步声..不断地在他耳边萦绕。「深渊」不知为何一整晚都在剑鞘中躁动不安,维京将它紧握于手中,以免剑气溢出误伤旁人。
步出回廊转角处,视线阔然开朗;一泓清池环抱的庭院出现在眼前。
继续向前的路只有一条,那是贯穿湖面中线的长廊。各怀心思的一行人渡步其中,只有维京有兴致观看檐外的美景:
白色雪花零落有秩地在漆黑的夜空中散落,融化在映照迷蒙灯火的湖面上,朵朵光莲遥相呼应,若有幸能伫足欣赏的话,那会是一件很愜意的事..但現在有要事在身,只好....
这时维京注意到了欣赏美景的不止他一人,不远处有一倩影端坐在池边的雅座上。长发纷飞,肤如凝脂,红唇依旧.....阿雪的每次出现都让维京心笙神往。
她回避了他的目光,睫毛轻垂,若有所思,但很快又回眸相视,却只能欲言又止.....只好拿起笔墨,在案上略书一纸,遣小百合给维京送去。'
一行人没有停下脚步,维京已经接近长廊的尽头,小百合快步走过小桥,在前面止住了众人。
“这是我家小姐的书信,请信京殿下认真过目。”
维京接过书信,张开一看,纸上书曰:
“今殿下有要事在身,小女子未敢打扰,但郁结在心,非得与君相诉不可。待枢机之事过后,愿等候于此地。望念昔日之情,勿负约。”
维京览毕,收起书信,对小百合说:“天气寒冷,不能让阿雪着凉了,我很快就会回来!”
说罢他向阿雪的方向轻轻一鞠躬,便跟随众人步入**。
维京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四周安静得出奇,空气凝滞,每每踏出一步便感觉灯火通明的檐下有目光随自己移动,可他转睛一看,却一个人影都没发现..
前面唯一在动的只有提灯的役使,可是他也很快地停下了脚步,并在长廊的尽头转身退到一边...维京知道自己终于到了..面前是一扇透出亮光的纸木大门,上面绘有精致的狩猎场景。
“信京殿下 到!”役使长唤一声,门后的侍从将大门向两边拉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光亮的大厅,两侧设有酒案,中间横放一副巨型屏风,上绘着壮丽的鬿国山水画。屏风前面站着的正是白幕清玄,而他身边坐着一人,身穿整齐的青黑具足甲胄,头顶三日月将军盔。这个人便是另一位王子:维天 佑京。他一见到信京就起立高呼道:“欢迎!”
白幕清玄也鞠了一躬,道:“欢迎维京殿下,老朽与佑京殿下恭候已久,请进。”师匠今天态度一反常态般有礼。
维京刚跨入门槛,一样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便是大厅中央的一副水晶吊灯。对于长久处于东方古老国度的他来说这样的舶来品实属罕见。
侍从们安排他们就坐,维京的视线从未离开这盏光亮的、散发出彩虹光晕的奇异吊灯。
杜明率先开了口:“让两位大人久等实在是失礼了,未知佑京王子与白幕师匠在这般寒夜匆匆设宴所为何事?”
“听说维京今天被父王昭进宫中了,不知所为何事?”佑京端起一碗酒细细打量道。
“被你也知道了呢,”维京一笑,“那我就直说好了;其实老头子今天说打算将王位传给我,就这么回事~”他将手中佳酿一饮而尽。
佑京闻言牙关一咬,手中酒杯被握得粉碎。
清玄慌忙发言缓解气氛:“其实啊,老夫今天邀请两位王子一叙是想确定一下闺女的终身大事。未知信京殿下知道与否;鬿国自古以来就有一传统——帝王与武家后代不得联姻。这是为了保证王家血统的纯正与武家的繁荣昌盛。倘若有王家子女与武家后代结合,武家的权利与自主性就必须得到保障,所以王裔需从王家族谱中剔除而入继到武家当中,入继者应当放弃王家身份带来的一切权力与义务。既然维京殿下将要接过天下的重担,那武家的继承人想必只有佑京殿下适合担任了。”
佑京斟了另一杯酒,眼神带着异样光芒,默不作声地看着维京,好像在等他答复。
维京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今天是想逼他做出选择—要么阿雪,要么天下。他抽出天储侯传位的昭书,目光犹豫起来。
杜明瘦弱却有力的手突然一把扼住昭书,对维京小声道:“殿下切记我跟你说过的话,勿轻举妄动!”说罢徐徐起身向佑京合掌作揖,故作喜悦道:“恭喜佑京殿下纳得贤妻美人,愿殿下将武家发扬光大,使鬿国传统得以永存。”
佑京一听急了,拍案而起怒曰:“老朽休得从中作梗!!信京你到底肯不肯把王位交出来!?”
杜明走出酒案,立于水晶灯下,叱曰:“敢问殿下如此心急要获得江山,是否有何雄韬大略要急着实现?”
“龌蹉腐儒居然敢过问本王心思!!?”佑京狠狠抽出佩剑,杀气腾腾。埋伏在屏风后面的刀斧手应声杀出包围住了两人。
维京将昭书收回怀中,将「深渊」往地上一伫,乘势站起,电光火石间长达六尺的刃物出鞘,扦起劲风将周围刀斧手的武器全部削落,佑京的甲胄划出一道口子,脸上也留下一条血痕.....
周围随即鸦雀无声,有的袭击者失足瘫坐在了地上。
“你最好给我解释下这是怎么一回事。”维京举起深渊,剑尖直指佑京。
白幕清玄一看大事不妙,遂喚刀斧手悉数退下,与佑京交头接耳一番。
父亲居然连深渊也赐给了他...佑京低头握拳寻思着。不过也罢,这个该死的国度他已经感到厌倦不堪了,反正今天以后一切都会改变——想到这里他纵声大笑:
“你还不明白吗!?这个时代需要改变!!否则只会被时代的潮流所淹没!你看—”佑京伸手指向天花的水晶吊灯,“看见那东西了吗?时代在进步,而鬿国呢—”他挥刀劈向身旁的烛台,半截蜡烛被削落到地上的炭炉中引起一阵火花四溅。“我们居然还在用这种东西!”
杜明先生听明白了他说的话。近年来世界确实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远东大陆冒起了一个名为「欧凡」的帝国,它凭借超越时代的技术向外扩张,足迹甚至已经蔓延到鬿国边境。
“确实现在的形势很严峻。我曾谏言于侯王,请让鬿国与欧国结盟,趁机从对方身上窃取技术,韬光养晦,共享天下,但侯王好像有自己的打算...”
“哼!这正是腐儒之见!所谓一山不能藏二虎,若期望敌人的仁慈,都头来遭殃的会是自己。更何况鬿国幅员千万里,毫无疑问是当今霸主,岂有不战而屈于人下之理?!”
“国虽大,好战必亡啊...”
“天下未平,忘战必危!”
“好吧,那便一战,敢问殿下如何能胜?!素闻欧国会役使雷电、驱车自驱,兵士皆使一长柄火器,凶光一起、百米杀人,具足铁胄皆不能挡.....又闻其军新近获得一妖术,能使万吨巨舰浮于空中,飞越千里无人能阻......”
“你休得拿怪力乱神之戏来愚弄我!我主意已决,待获得王位后,我定让这帮异贼尝尝鬿国铁骑的厉害!”
“唉...休矣.....”杜明挥袖转身,低头磋叹。
“够了,兄长到底肯不肯把王位交出来?!你若不答应,休怪我无情!”
维京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思考着这些他似懂非懂的问题,火枪的厉害他曾在小时候四处云游之时见识过,而那些飞在天空中的船...他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也许只是欧国为了散播恐怖而传出的谣言罢了,不过即便如此...
“不,我不能交给你。天下也好,阿雪也好…”
“那我就只好夺过来了!”佑京向前一踏,跃过台案,飞身向维京袭来。
维京举剑格挡,两锋相交,火花四溢。
白幕清玄见状亦拔出腹剑前来助阵,刀斧手们一拥而上。
“殿下危险!请速逃离!”杜明从长袖中抽出七星匕首,结果一个刀斧手,再来招架白幕清玄。
两方互有攻守,打了一回合,维京与杜明背靠背相撞在一起,被众人包围。
“哈,想不到老师也会有舞刀弄剑的时候啊~”维京趁机打趣道。
“少废话!现在情况对我们很不利,等会我会使出奇门遁甲之术,你趁混乱逃跑,懂不?!”
“那老师你呢?”
“这个你用不着担心。”话毕,杜明祭出一白符,双指夹住重压在地上,瞬间雾霾凭空爆出,充满了整个房间,几乎让人伸手不见五指。
维京捂住鼻子向门的方向冲去,不料却来到一座楼梯前,这时身后烟雾中杀出一把利刃,维京只好翻身上楼。利刃的主人正是佑京,两人一路厮打,来到了建筑的顶楼。
这是整栋建筑的第三层,原本设计用来做鼓楼,但工程进度一再延误,导致现在只有一座大鼓立在中央,连屋顶都没有,周围散落建筑木料。
两位鬿国的王子在覆雪的地面激战正酣。刀锋相交,你来我往,在一阵猛烈的碰击后,双方分开,各立于巨鼓一侧。
维京伫立于右侧,将深渊一挥,震下刀刃上的血迹,重整呼吸,道:“你明知道现在发动战争的话我军会伤亡惨重,为什么还要执意开战!?”
佑京站在左侧,举剑撤步,摆出架式;“你总是这样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真的让人很不爽啊!反正都要一战,不如先下手为强!!”
佑京跃砍过来,维京旋身回避,顺势向没有的防御的腹部发起攻击,刀刃破掉具足表层,碰触皮肉引起一道血虹飞出,不料佑京强忍疼痛抓住深渊,向维京发出迅猛一踢,维京剑刃脱手,向后翻滚了数米之远.....面对这样舍命的攻击,维京确实感到难以招架....
佑京步步靠近,维京踉跄站起身。
“你究竟把人命当什么了....”
“人命算什么!!我只想赢罢了!!”
佑京再次挥刀过来。
“你赢了又有什么意思!!”
维京在刀落下的一刻闪身回避,右手向前伸出,抵住佑京的刀柄,右脚扫向对方下盘,佑京失去重心翻滚的同时,手中的刀被维京夺在了手上。
明月低悬,寒风清冽,阵阵吹过两人之间。佑京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细雪落在他青黑相间的具足上,而维京只是持剑站在不远处静静等待着,他知道佑京今天决意分出胜负,不会就此罢休。
“哼.....”佑京忽然冷笑起来,“哈哈哈哈,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啊!还是这么优柔寡断!就跟那时候一样,你应该还记得吧~四年前的,复霞动乱——”
维京苍眼一睁,往事浮现眼前。
一四三七年,那场闪烁着铠甲金辉与鲜红热血的动乱....
鬿国边境今名为沧州的地方是霞国昔日的故土。因地方官吏管理无方,导致饥荒连连,盗贼峰起。时维京与佑京行狩于此地,闻一山贼团作乱,遂决定兴师讨伐。未几,鬿国精兵势如破竹,攻入山寨,杀得乌合之众四处求饶,纷纷弃械投降。寨中深处缉获山贼首领,押送至一荒废田地接受两位王子的审问。
下侍们用长戟往头领膝盖一戳使其跪倒在地。
维京不禁惊讶起来,没想到凶恶的山贼头领居然是个年轻的瘦弱女子.....她有着蓬乱的金色长发与白皙的肌肤,身上穿着一套不相衬的名贵黑铠。
“你是何人!?胆敢在皇土之上犯乱!”佑京厉声叱曰。
“皇土?呸!”女子啐了一口。
一巴掌狠狠落下,打得她口吐鲜血。
“霞国...虽灭...江山仍在....人们不会忘记的.....”女子哽咽地抬起头,血红的目光怒视着佑京。
“还敢放肆!”佑京说话间想抽出佩剑但被维京止住了。
维京蹲下仔细打量女子身上的铠甲,一个特别的徽章引起了他的注意。
“请问你这套铠甲从何得来?”
“与你何干!你休想碰我的铠甲!!”
“这个纹章,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女子见维京并无恶意,于是开始打量起他来,这才注意到维京与其他人不一样之处,头盔之下的缕缕金发与碧蓝的双眸...
“敢问..你是维天 信京殿下吗?”
“我就是,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了吗?”
“王子!请你回国吧!霞国需要你!我是昔日护国将军林格之女!”
维京困惑起来,他与眼前这个女子素未谋面,霞国的事迹也只是在云游时略有耳闻,于是问道:“若你是烈将之后,何以沦落到充当山贼之流...”
女子闻言当即泣不成声,咬牙切齿曰:“殿下有所不知,霞国沦陷后,鬿国士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可怜我家满门被屠....幸得好心人相救才得以存身,二十年来风餐露宿,日夜锻炼体志,不敢忘记国仇家恨。今成立一义贼团为民请缨,望殿下明鉴。”
“这...怎么可能...”维京一直听闻鬿国在攻下天下后对百姓厚爱有加,对前朝遗臣更是百般重用...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兄长休闻恶女之诳言!待我宰了她!”佑京提剑踱步上前,一把揪住女子胸襟,就在此时一声巨响席地而起,四处花火飞散。
佑京慌忙以手掩面,“怎么回事!?”
只见不远处,无数村民一拥而上,他们手上皆拿着斧头与镰刀,有的甚至投掷祭典用的花火。
女子左右顾盼,遂仰天笑道:“看吧!这就是人们的愤怒!!”
“反了!”佑京大喊一声,欲喚侍卫与村民们交战,却被维京一把拉住,道:“民不惧死何以死惧之!我们还是先撤吧!”
“不得!在此放过他们的话等于助其声威,鬿军威严扫地,今后如何管治!?”佑京推开维京,一声令下,军士一起挽弓搭箭,射杀村民无数.....
“住手!!”维京翻身上马,来回奔走,欲止住流矢。
黑衣女子趁乱逃脱,恰从维京身边经过,双方在混乱中交换了一个眼神,女子忽停下脚步,曰:“殿下跟我一起走吧!一起投身于霞国的复国大业!!”
维京勒马犹豫了一下,抽出佩刀架在她脖子上,说:“听着,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有何打算..我命令你立刻放弃!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了!!”说话间又一名无辜百姓倒在了维京马前。“你若是不懂,那我现在就拿下你的性命....”
女子低下头咬紧牙关,默不作声。
她身上的绳索忽然“咔嚓”一声断成两半—
“我现在放你回去,你告诫其他村民们别为这次事件轻举妄动....”
女子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注视着维京,眼神中充满了迷惘与惊讶,但很快一股愤怒在她心中蔓延,身体与呼吸急速抽搐起来,随即嘶叫了一声,拿起地上尸体的弓箭,拉开弓弦,大喊一声:“你已经不是霞国的人了!”话毕,利箭射出,直贯维京胸膛,维京踉跄下马,倒在地上,视线变得模糊,他隐约看到少女离开的身影,听到士兵的喊杀声,听到村民的哀嚎声,慢慢地...失去了知觉......
那时候的维京还没意识到一场腥风血雨的战争已经悄悄埋下种子。
“你就是一直这么软弱才会把事情搞到一发不可收拾.....”白幕道场主楼顶上的佑京缓缓站起身,把身上的铠甲一层层剥掉,露出满是伤痕的躯体。
“看吧,这些就是那场战争的见证。”他指向身上的伤痕,“这是初阵关中之战留下的...”右臂上有一条斑驳刀伤,长约二十公分,“这是次阵怀磐之战...”左胸中有一圆形结疤,看起来是箭伤,“还有这是合岭会战....”“这是.....”“这是.....”佑京悉数身上伤疤,每一条他都记得出处,一共十二道,直到最后一道他转过身,这是最骇人的一道,斩痕横跨整个背部,“这是最后的夕城之战,当年被你放跑的那个婆娘在她垂死之际挥刀向我...若不是你放走她这些伤疤都不会存在。”
说话间佑京抽出身上一左一右的两本刀,“不过我也得感谢你才是,正是因为你,我才会变得越来愈强!!”
霎时间他转过身以肉眼难及的速度飞袭向维京,两把刀在他惊人的挥砍中落下,维京心神混乱匆匆招架,剑刃刚相抵触维京就感觉到这非同寻常的爆发力,他整双手臂乃至整个人都为之一沉,劲风震颤,地板被踏碎.....
“这是怎么回事...他究竟什么时候修炼到这种地步的....”维京心里暗忖,后撤一步。
攻势未止,佑京落地左右挥出一返斩,维京迅速挥剑隔开,不料第三下攻击来得太快太突然——这是一记上路的突刺,径直划过维京肩门,鲜血飞溅。
“从踏上战场的那一刻起....”佑京两把剑飞速交错,引起血花乱舞,“我就已经决定背负这一切,鬿国的命运也好、天下的命运也好....”
在猛攻中维京节节败退,完全应付不住佑京的攻势。
“可是今天,你却跟我说你想做鬿国的王帝!?”佑京高举刀刃,“那随我一起战死的部下们的意志该由谁来继承啊!!”
维京怔住了,复霞动乱的惨象充满了他的回忆,一时之间竟无法集中精神应付佑京的攻击。
“第一役关中之战折兵八千,损将二十!”佑京的第一刀砍在维京臂膀上直至手肘;
“第二役怀磐之战损兵六万二千,十二位将领慷慨赴死!”第二刀从维京右肩一直砍到胸腔;
“第三役合岭会战,一共损失兵士二十一万!!”第三刀径直穿透维京腹部,利刃抽出,鲜血如注;
“还有第四役、第五役.....”佑京开始疯狂乱挥,每一刀都让维京血肉飞溅......直至第十二刀,维京整个人被佑京踩于脚下,刀刃高高悬于头顶...
“你说你想当鬿国的王帝!?别开玩笑了!我的部下一个个战死的时候你在哪里啊!?说到底你只是个外人罢了!!”
「外人」这两个字瞬间让维京心神颤乱,意志开始崩溃......他感到难以言喻的寒冷㩴住了自己,像无形的爪足将他拖拽至深渊...
当年他放走的少女名叫伊迪娅,后来成了叛军的首领,统帅五十万反乱份子占据鬿国领地。
佑京奉命率领八十万精兵前去讨伐,而维京当时还因为箭伤卧病在床。
金戈铁马鏖战了十个月,伤患初愈的维京匆匆奔赴前线,却目睹了一幕悲剧发生:
那是最后的夕城之战,苦战告捷的鬿国士兵被愤怒与欲望冲溃了人性,在城中烧杀掳掠起来,任凭维京怎么劝阻,没有一位士兵听从这位姗姗来迟的「王子」指揮....維京感受到士兵們眼神中的愠怒與蔑視,如果不是自己的身份他恐怕将与城中那些受害者下场无异...
他走到一个被长矛贯穿身体的男孩身边,这男孩跟他有着一样的金发、一样的眼睛....他跪在地上,抱住尸体,泣不成声....
这时,城楼下传来一阵骚动,维京恍惚地走近,见城楼上有一女子,正是叛军首领伊迪娅,她被上百位将领当众**,在下面观看的鬿国众将士欢呼雀跃。维京不忍观看,于是夺过身边一名士兵的武器,挽弓搭箭,将少女射杀于城楼之上,施暴的军将慌忙大惊失色....后来伊迪娅的尸体被拴于奔马后,绕着城拖行三圈,再悬吊于城门上,尸体的惨状让闻者恶寒。
深深的罪恶感淹没维京的思绪,他躺在地上静静等待裁决的到来...
突然,一把哀嚎声响起,阿雪的身影出现在主楼之下。维京立刻清醒过来将头侧向一边,利刃在他额前划过,飞起一道血丝。
为了阿雪,他还不能死,即便苟且偷生也要活下去。
维京颤抖着从怀中抽出昭书,抛给佑京,“天下我可以不要........但请把阿雪留给我....拜托了.....”
“好~!”佑京一把接过昭书,纵声狂笑起来。
随着松开压制,维京从屋檐下滚落,掉进庭院的池中,小百合立刻下水营救,将他的身体平放在观莲台上。阿雪赶过来,扯掉自己的衣襟为他包扎伤口。
“阿雪啊....跟我一起抛却世事,浪迹天涯吧.....”维京颤曰。
“恩..从今天起,妾愿侍候夫君身边,生死相随。”阿雪抓住他的手呵护道,“啊薰,去拿我的剑来。”
小百合不久便递上「秘劍·映雪」,主人抽出利剑往玉腕上一划,一缕赤血随风飘散,她继而向道场方向跪曰:“父亲,恕小女不孝,今决定放弃家业,与夫君浪迹天涯,以血为誓。”
话毕,与小百合一起搀扶着维京离开道场,挑选了两匹千里良驹,向茫茫大雪的远方奔去。
道场中白幕觐见佑京,问曰:“殿下为什么不杀了他以绝后患?”
答曰:“我已经把他彻底打败了,没必要在这里污染我的手而被人落下把柄。倒是师匠舍得放弃唯一的闺女这点让我有些意外。”
白幕冷冷地笑起来,说:“这点殿下大可不必多虑,我早已在他酒中下毒,不出一个月必定死于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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